素手翻騰，纖纖玉指飛快地穿針引線，綢布之間金絲銀線翻飛，叫人看得眼兒花</p>

搖晃的燭火下，昏暗的光線中，盡避闕飛冬的眼兒已經酸澀到幾乎睜不開了，但她還是堅持不懈地繡著手中的繡活很快的，窗外的天色終於完全暗下來，那搖曳的燭火已經不足以讓她看清針眼，然而若非指尖那一股鉆心的疼痛襲來，她壓根就沒有放下銀針的打算</p>

闕飛冬低頭看著已經泛出血珠的指尖，就聽到旁邊一道女聲傳來——</p>

“小姐，真的該歇會了，瞧您眼睛都熬得紅腫了，再這麽熬下去，您的眼睛當真受不住啊！”</p>

聽到綠竹的低嘆，又見她臉上那憂慮甚深的神色，本來還想再多繡些的闕飛冬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細針</p>

“你怎麽總這樣大驚小敝的，這種事我自有分寸，你明知我即便閉著眼都能不錯繡的”</p>

闕飛冬沒好氣地瞪了綠竹一眼，雖然明知這丫頭也是心疼她，可冬日將近，可以想見今年飛夏的冬衣絕對也是繡袍內夾著幾縷棉絮，根本無法禦寒，她若是不加緊趕工，又哪裏來的銀子可以讓飛夏再一次度過寒冬</p>

只是棉絮要銀子，銀絲炭也是極費銀子的物事，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要銀子的，她若不多繡些，又拿什麽去補貼？</p>

“若是小姐真能不錯繡，為何方才還不小心地刺了自個兒一下，難不成小姐是想用這個法子來振作精神嗎？”</p>

才不理會闕飛冬的瞪視，綠竹沒好氣地說著，然後一個箭步上前，收拾好闕飛冬剛剛放下的繡框，顯然打定主意今晚再也不讓她碰繡活了，只怪自己手笨，否則哪能讓小姐親手做這些</p>

再次沒好氣地瞪了綠竹一眼，可闕飛冬也知這丫頭是在心疼她，便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坐直了身子，伸了伸懶腰，雙眸微瞇的模樣，倒像是極享受這偷來的清閑</p>

“小姐，這時辰也不早了，該休息了”綠竹瞧著自家主子那難得慵懶偷閑的模樣，忍不住唇角勾了勾，然後開口勸道</p>

“嗯，也好”</p>

真的許久沒有這般早就寢了，闕飛冬對於綠竹的好意從善如流的應道，她站起身，又忍不住地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往寢房走去，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嘈聲</p>

她佇足皺眉，微彎的柳眉幾乎擰成了一直線，然後就聽“啪”的一聲巴掌聲響起，她的眸中驀地竄起了一股怒火</p>

情知今日想要早些安寢已成奢望，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惹了闕紅雲這個大小姐，讓她好好的覺不睡，卻來找自己的麻煩</p>

闕飛冬長嘆了口氣，轉身往門口走去，不等她擡手，綠竹已經先一步地掀起了門簾</p>

門簾一掀，一陣寒風頓時拂去了屋內的暖意，闕飛冬急著出來護住自己的丫頭棉青，倒忘了多披件大氅，頓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p>

一見到闕飛冬的面，闕紅雲臉上的怒氣又添了幾分，手一擡，又是一個巴掌甩向棉青那已經腫得老高的臉頰</p>

“叫你這個賤胚子對我撒謊，還敢對我說你的主子已經睡了，也不想想自個兒是什麽身分，竟敢來攔我！”</p>

也不知道闕紅雲哪裏來那麽大火氣，已經甩了兩巴掌還不夠，手一揚，又要再一個巴掌下去</p>

闕飛冬沒見著就算了，現在看到了，又怎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忠心耿耿的丫鬟被打，於是倏地走近了兩步，擡起手，剛剛好攔住了闕紅雲的第三個巴掌</p>

“妹妹找我有什麽事嗎？”不給刁蠻任性的闕紅雲有再拿丫鬟們撒氣的機會，撥開她的手後，闕飛冬便開口問道</p>

“你倒是膽子越見肥了，連我要處置一個下人也要幹涉？”</p>

“既然我是你的嫡長姊，那麽見你做的不對，規勸幾句，應該也沒什麽吧？”</p>

“你還真夠要臉的，在這個家裏，只怕除了你自己，也沒人認為你是個人物，就只有你自己鎮日拿著嫡長女的身分來說嘴”闕紅雲冷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道，語氣中的敵意顯而易見</p>

“這個家裏或許沒人在乎我的身分，但外頭的人卻不這麽看，像咱們這樣的富貴人家，最重視的便是禮法，你說，若是你對我如此不敬的消息傳了出去，你還能許個什麽樣的好人家？”</p>

闕飛冬這“好人家”三個字咬得極重，警告的意味頗濃，她知道如今繼母正張羅著要給闕紅雲相看人家</p>

“你這話什麽意思？”</p>

“倒也沒什麽，只是好意提醒妹妹一聲罷了，只希望妹妹大量能饒過我的丫鬟，將來也多些賢良的美名”</p>

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沒什麽，可卻結結實實地踩著了闕紅雲的心結，便見那原本就布滿怒氣的臉龐變得更加陰沈，一雙眸子惡狠狠地瞪著闕飛冬</p>

迎著那樣的眼神，闕飛冬毫不懷疑，若是眼神能化做利刃，此刻自己只怕早已身首異處，死無全屍了！</p>

只是，僅憑方才這幾句話，她不認為闕紅雲就會憤怒到這樣的地步，再聯想如今入夜已有一會兒，照理說她不會出現在這裏，她們最近也沒有什麽沖突，可闕紅雲卻突然帶著濃濃的怒氣而來……</p>

對於她的怒氣，闕飛冬選擇了視而不見，逕自上前，扶起了早已在寒風中跪僵了的棉青，將她交給了綠竹，並示意將人帶下去安置，這才朝著闕紅雲問道：“夜深了，妹妹不說說來意嗎？姊姊繡了一天的花，倒是很累了”</p>

這話逐客的意味明顯，而闕飛冬那完全不將她放在眼底的模樣，更是惹得闕紅雲火冒三丈</p>

“瞧你那張狂的模樣，我今兒個來，只是好心來瞧瞧你，你以為該有什麽事嗎？”</p>

“既然如此，現在時候也不早了，藍瓶，你還不快伺候你家小姐回房去歇著？”</p>

“哼！”闕紅雲冷哼一聲，咬牙說道：“我的丫鬟也是你能支使的嗎？別以為你真是什麽嫡長姊，等到你一嫁出去，便什麽都不是了！”</p>

滿京城裏，誰不知道多羅恪敏郡王府的郡王爺納蘭肅鳴，他長得英挺俊拔又文采出眾，便連武藝也是京城裏頭算得上號的</p>

這樣文武雙全的人物，還得皇上青睞，怎地就這麽福薄命苦，熬到了油盡燈枯，還得人沖喜的境地？</p>

京城裏哪個少女不懷春，她自然也是曾經心儀郡王爺的，初初聽到媒人遣人來說親的對象是闕飛冬時，她只差沒直接掀了她娘的院子，還是她娘好說歹說的告訴她這親事兇險，興許還沒過門就得要守活寡，可千萬別沾，她心中的嫉意才稍稍平息</p>

可終究還是有些不甘，所以才出了她娘的院子，她便拐往闕飛冬住的這個僻靜院子，想來發洩自己心中的怒氣</p>

“你娘已經幫我瞧好了親事？”闕飛冬問話的語氣很平淡，可是心底卻淡淡地竄起了一陣悲哀</p>

她從以前就知道，這事總有一天會到來，永遠無法避免，她以為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以很淡定地接受這一切可當她聽到自己的未來，再一次不經自己同意便已被人決定之後，心中還是難免一陣激動</p>

“是啊，還是一門不錯的親事呢！”闕紅雲聽到她開口問，心思頓時從怒氣中抽離，臉上也立刻泛起了一抹造作的同情</p>

“我想，若是這樁親事能讓你這樣開心，顯然應該不如你所說的那麽不錯”</p>

其實嫁給誰她並不是真的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護衛著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長大成人哪怕她的繼母為她找的是缺胳膊、少眼睛的，只要對方能給她一丁點的幫助，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嫁</p>

想要找個如意郎君這樣的念頭對她來說太過奢侈，至於小泵娘家向往的情情愛愛，這種事她壓根也沒想過</p>

她現在每一步的算計，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保住她的弟弟飛夏，她知道隨著自家小弟的日益出色，闕紅雲她娘想要除掉他的決心就會越盛，她若再不能想到自保的方法，總有一天他們姊弟倆就會無聲無息的消逝在闕家這吃人的後院之中，一如她的娘親一般</p>

“這點你倒是說對了！”得意洋洋的闕紅雲斜睨著只大她幾個月的闕飛冬，緩緩地開口說道：“多羅恪敏郡王府遣了媒人來說親……”</p>

聽到多羅恪敏郡王府幾字，闕飛冬眸底的疑惑更盛了些，也知道闕紅雲的話還沒有說完，於是她依舊安靜的等待著</p>

“你知不知道你就要嫁給恪敏郡王了？”</p>

聽到這話，闕飛冬一楞，傻傻地望著闕紅雲，完全不認為自己聽到的會是真的，以方氏的心胸，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如此位高權重的人家當正妻？一旦她成了福晉，將來方氏見著她還得行大禮，就她對方氏的了解，只怕寧願將她嫁給一個乞兒，也不會讓她嫁進郡王府</p>

所以她不相信闕紅雲說的是真的，若非震驚太過加之夜深，她真的很想大笑三聲，好諷刺闕紅雲的無聊，於是她毫不客氣的說道：“夜深了，妹妹當真該去休息了，你這話倒像是犯了臆癥”</p>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難道你不知道納蘭肅鳴已經病重，太醫們束手無策，所以太福晉已然決定辦場喜事好為郡王爺沖喜，而你就是那個人選”</p>

闕紅雲話語中的那股幸災樂禍之意毫無保留，她滿意的見到闕飛冬單薄的身子晃了幾晃，一張臉龐刷地泛起了青白</p>

終於，她看到了闕飛冬那失去鎮定的驚慌失措，卻也沒打算就此放過這個嚇唬她的機會</p>

闕紅雲微一傾身，俯首在她的耳際說道：“你想想你這個沖喜福晉若是一進門就克死了自己的夫婿，郡王府的人可會放過你？到時你只能孤苦的待在郡王府，受盡冷待，而人生的意外總是太多，你那弟弟搞不好也得發生什麽意外呢”</p>

瞧著闕飛冬呆若木雞的模樣，闕紅雲臉上的笑越發猙獰，再睨了眼依舊咬著唇、震驚地無法出聲的她，冷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p>

堵在心中的一口氣終於發了出去，闕紅雲想，今晚兒，她應該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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